人亦有言,日月于征,安得促席,说彼平生

【靖苏】停云(二十二)

没鸡血了,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= =


【二十二】 

 

萧景琰在营帐中来回踱步,气息紊乱神情焦虑,如一只困在囚笼中团团打转的野兽。

他也确实被困住了——祁王有明令,自己未归之前不许七皇子离开此处。数十悍勇亲卫严防死守之下,萧景琰走脱不得,探看不得,根本无法得知外界究竟发生了何事。

生平第一次,不曾知晓人间苦难为何物的少年皇子如此痛恨于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
彼时他尚未知晓,短短四年之后,一份同类的懊悔将千倍万倍地贯穿他的余生。

佛说下十八层地为泥犁,上三十六层天为净土,唯有现世是火宅,照众生苦怖多难,执妄相,无明身,终一生而不得超脱。然而人世百态,有美梦亦有噩梦,不见罪业又何以证光明,不履泥淖又何以渡芸芸。只是此时此刻,大梁未来的中兴之主尚且活在兄长羽翼编就的一片幻梦中,所见非清非浊,所闻无善无恶,所牵挂担忧的,也不是千里江山、万家生民,就只是他想庇护而不可庇护的那么区区一人罢了。 

梆子声传遍赤焰营,有士卒送食盒进帐,萧景琰这才恍然惊觉:已是日暮时分了。

好容易见到个能跟自己说话的活人,他来不及多想,一把攥住那人手腕,逼问道:“怎么样?”

那士兵被他吓了一大跳,双手一抖,汤浆泼洒一地,连礼数都忘记了,哆哆嗦嗦地反问:“殿下说什么?”

萧景琰愣了一愣,终于反应过来,迟缓而艰难地组织起语言:“我是说……小殊……你们林少将军,他怎么样了?”

那士兵颤声道:“小的不知……”见萧景琰脸色难看,生怕获罪,还是壮起胆子秉告道,“……只是听兄弟们说,元帅留了聂司马监刑,当场打足了三十军棍,最后是长公主赶来把少将军带回去的。听说……好像是伤得不清,少将军脸色都青了,撑到最后几板子才晕过去……”说到这里只觉得手腕上骤然一紧,骨节都被捏得咔咔作响,惊惶中也忘记了上下尊卑,只顾得连连呼痛告饶,“嘶——求殿下放过小的,小的就只知道这些了。”

萧景琰此刻心急如焚到了极处,一时间竟然呆住了,半响才甩手起身,无头苍蝇似的乱绕几圈,失魂落魄一般,差点被地上一座博山炉绊得踉跄一跤。

突然间他就清醒过来,一脚踹翻那香炉,提剑往营帐外冲出去。

那士兵被他唬到了,也不敢贸然上前搀扶,就只是呆头呆脑跪在原地。再一看手腕伤处,只见淤青一圈,已经隐约肿胀起来,不禁在心里连呼倒霉,然而也不敢抱怨,还是放下那个食盒,寻机溜了出去。 

 

守在帐外的卫兵见萧景琰摔帘而出,仍然只说:“七殿下请回。”

萧景琰急得眼眶都红了,怒喝道:“滚!”

这些人都是祁王府中精锐,这些年跟在主君身边风里来雨里去,什么阵仗没见过,眼见七皇子勃然作色,却也并不畏惧,反而齐齐踏前半步,逼住了萧景琰的去路。

唯有领头之人略一躬身,语气恭敬地说:“七殿下,您请回吧,有什么事情,等祁王殿下回来再说。”

萧景琰冷冷道:“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人。”

他眼中确实有杀意,随着那抹血色的翻涌一瞬而现,旋即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,握剑的手也不住发抖,却不是因着恐惧或者畏退——头领看得出来,他确实快要暴发了,那抬眼窥人的神态,像极了一匹受伤的孤狼,若是给他一个机会,或者再往这簇火苗里稍添一星热度,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,大概是真能够暴起而伤人的。

此消彼长,头领一时便有些犹豫了。

然而祁王殿下确有明令,他也是断然不敢把人放出去的。

剑拔弩张的对峙中,祁王终于回来了。

侍卫们急忙为自己的主君让开一条道路,扶戟垂首,恭敬无比。萧景琰与自己的兄长甫一对视,眼中万般情绪都风卷残云地收了回去,只余下一点空茫茫的不知所措。

祁王的视线没有重量,却稳如泰山,压得他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握剑的手指;祁王的双手不曾执过刀枪弓箭,虎口处平滑无茧,可这双文人之手按住他手腕时,却带着股难以言喻的力道,让他如触火焰般,全身蓦地一颤。

祁王替他拔出了那柄终究不曾离鞘的利刃,重重投掷于地。

“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!”他的长兄一字一顿,语气中全是切齿的失望,几近痛恨,“杀人谁不会?我今天再教你一句话,风起于青萍之末,你做得出肇端,可有想过终局?”

 

就在萧景琰跪于帐中,垂头丧气地聆听兄长教诲之时,百米之外的公主帐附近,林燮已经在帐门口枯立了一盏茶之久。冬日昼短夜长,天光尚未全然湮敛,便有月出西天,白露下地,就连甲胄上都凝了一层薄霜。

晋阳长公主帐下的使女这般场景见得多了,均知道是公主和驸马又闹了别扭,进出时个个都忍不住掩嘴偷笑。更有那等胆大的,还凑上去调侃:“侯爷,‘胡为乎中露’?”

林燮苦笑道:“‘或从王事,无成有终’,替我如此回告公主吧。”①

那使女便挑帘进帐了,不一会儿又出来,屈膝行礼道:“侯爷,公主请您进去。”

 

晋阳长公主侧坐在榻上,略显疲惫地靠着凭几,单手支颐,双目轻阖,听见林燮吩咐帐内侍从都出去,羽睫也仅是微微一颤,并未睁眼,更不见其他动作。

似这般无动于衷,还真让林燮预备好的腹稿无从出口了。他搓着手在帐中走了好一会儿,终于凑过去坐在榻上,斟酌着字句道:“刚才我去看过儿子了,还好,没伤到骨头,就是看着吓人,养个三五天……”

晋阳打断他:“儿子的伤是我亲手收拾的,伤得怎么样,我还不清楚吗?”

林燮悻悻地摸了摸鼻子,不敢说话了。

晋阳摆手道:“我也不是为了这个,我是儿子的娘亲,也是你家宗妇,如何不明白你的苦衷。我只是想不通,你和景禹究竟有什么话,非不能等到演武结束后再说?”

林燮默然片刻,方叹道:“兵者凶器,圣人弃之。”

晋阳道:“皇兄希望你回京?”

林燮道:“是……祁王殿下也是这个意思。”

晋阳沉吟道:“先前不是说要去晋州?怎么突然又要回京了?”

林燮只得解释:“先前是有人假托景禹的名义,送了张便笺给我,因是祁王府上亲信得力之人的手书,我并未生疑。笺上有‘贝锦成斐,浮云蔽日’之语,又引援晋文故事问我‘渭阳何日当返’,我琢磨其中意思,便是密令我返晋,而不是返吴了,便也如此筹划着眼下战事。况且陛下执意议和,我总觉得,北朝伏机二十载,没那么轻易了局,镇守晋州调控北疆军事,也安心一些,不曾想……”②

语罢苦笑连连,无奈中又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纵容,那纵容是给他从小爱护到大的至亲,而不是给他效命酬恩的主君——那对天家父子,无论哪一个,皆是他主君,可只这么一个微不可察的细碎神情,便能看得出来,如今在他心中,已然将亲疏和忠义分割开来。

晋阳又追问:“那景禹怎么说?”

林燮压低声音,道:“他说——‘大都耦国,乱之本也’。”③

榻边几案上,一盏油灯“啪”地爆出朵灯花。晋阳拔出髻上金钗,倚身一边拨弄灯芯,一边缓缓道:“是了,这就是景禹的性子,乱本、窃国之事,他永远做不出来的,你是他亲舅舅,他更要为你避嫌,帮你避嫌。只不过……有人曾托我给你带句话,不知道你现在还想不想听。”

林燮愣了一愣:“谁?”

晋阳只道:“他说,祁王有储副之实,无储副之位,其势如临渊而行,已无退路。使国无重耳,申生其如何?”④

林燮倏然起身,哑声道:“言阙?”

晋阳垂眸不语。

林燮喃喃道:“我早该想到的,早该想到的……崔衔之是他旧部,这像是他干得出来的事……他这人从来都比我够狠、够胆……”

晋阳失笑道:“杀人如麻的将军,莫非还不如一书生吗?”

林燮叹道:“我肩上桎梏太多,是不如他……”负手在帐中来回踱步,眉头紧锁,显然拿不定主意。

晋阳也站起身来,低声道:“你留在晋州吧。就当是为了北疆,就只当是为了北疆。”

林燮道:“可祁王殿下……”

晋阳今晚第二次打断他:“我带着儿子回京城。”

林燮脚下一顿,难以置信地望向她。

晋阳缓步走近,慢慢抚平他衣襟上的褶皱,柔声说:“我又何尝舍得?只不过,那封便笺上所书,也不全是妄言吧……我留在京中,可随时上书陛下,替你排解分说。儿子留在京中,陛下大概……也放心些……若来日情势有变,我再把儿子送来北疆。”

林燮将妻子拥入怀中,叹息道:“委屈夫人了。”

晋阳侧头贴在他肩甲上,火炉烤得久了,触处已是融暖,只含笑道:“此我家事,谈何委屈。”

夫妻二人一时无话。帐中只见焰光容容,人影摇摇,时而哔剥作响,时而寂寂无声。


TBC


注释:

①出自《易》坤卦,原文:六三。含章可贞。或从王事,无成有终。

这里是纯粹的断章取义,潜台词是:我做事也是为了你家大侄子啊,虽然过程不那么顺利,也应该有个结果吧。

其实就是两口子刷脸卖萌打情骂俏而已,没什么引申= =

按理说以诗对诗更工(you)整(qing)些(qu),不过天气太冷了懒得爬起来翻书,就随便引了句。

灵感来源是《世说》中郑玄家婢女语。


②贝锦成斐,浮云蔽日:有小人搬弄谣言,蒙蔽了君王的双眼

“渭阳”代指舅父,原典故是穆姬之子秦康公送自己舅舅晋文公归国,所以这里以祁王口吻问林燮“何日当返”,即暗示他去晋州。


③大都耦国,乱之本也:大城和国都相抗衡,这是祸乱的根本。

出自《左传》。


④还是用的春秋典故……解释起来太复杂了我简单粗暴地翻译一下吧= =

言阙(to林燮):你大舅子兼妹夫生了那么多儿子,也就你外甥一个能打的,你们要是不争,难道将来要由着那群SB瞎祸祸?

然而我们都知道,作为原作智商担当之一兼顶级神棍一枚,言侯爷他……乌鸦嘴了= =


冷僻的大概就这些了吧……要是还有看不懂的评论里问我,我再加(x

半夜写文就是容易犯抽抽,以后尽量不手滑OTZ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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