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亦有言,日月于征,安得促席,说彼平生

【靖苏】停云(二十三)

铺垫了六万字还是写不出谈恋爱,叹气


【二十三】

 

林殊差不多有三天三夜没能下床。

北疆气候阴冷,入秋后便是天寒地冻,此番他受杖时只着单衣,先前比武又出了一身汗,寒热交加已是大忌,更兼杖刑之后伤重流血身体虚弱,待到当天晚上,已发起高热,沉沉昏睡过去。

他自幼习武,体质素来康健,从小到大从未受过风邪,连喷嚏都不多打一个,似这般重病,简直就是绝无仅有之事。医官不敢耽搁,立刻便报于晋阳长公主知晓。

晋阳长公主守在榻边,衣不解带照料了儿子一整晚。

好在第二天早晨林殊身上热度便有退减,但仍然是神识迷蒙。萧景琰来探他时,他也还没醒来,就只是侧卧在榻,身上虚搭一床锦被,脸色苍白眉头紧锁,竟像是被魇住了一般。

萧景琰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,一时竟有些情怯了。

——不敢近前,不敢细看,不忍听,不忍闻。他骤然意识到自己这掩耳盗铃的可鄙心态,这才迟迟发觉,自己其实是害怕了。

他就站在帐中央,帐中使女来来去去,时而有人奉汤,时而有人布炉,皆是手脚利落,行动无声。忽闻林殊低低唤了声“父帅”,赶忙上前,却再不见动响。

就只是梦中呓语罢了。

 

次日萧景琰再来探病,林殊的气色就好了许多,能说能笑能比划,支使起人来也格外理直气壮——“我动不了!疼!”

虽然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装的,但他这次确实伤得极重,身上杖痕才刚结痂,稍不留神牵扯到,便疼的呲牙咧嘴,衣下也隐约渗出红痕来。

萧景琰心中难受,忍不住替林殊抱怨道:“平时怎么不见他们把军棍打这般重。”

林殊“嘁”了一声,说:“轻有轻的打法,重有重的打法,这有什么稀奇。”他生了双极清亮的凤眸,眼中情绪最难掩藏住,顾盼之间,还是轻易就能看出委屈来,“更何况,父帅这次是铁了心要让我长个教训,当然要往重里打。”

萧景琰素来敬重林燮,被祁王训了一通之后也有所反省,此刻便只得默不做声。

林殊又道:“挨顿板子倒也没什么,只可惜这次牵连到你了。答应你的事,也不知还能不能办到……”

说完还小心翼翼拿眼去瞥萧景琰,脸上神情居然破天荒有几分心虚意味。

萧景琰愣了好一会儿,然后才反应过来林殊说的是什么。他没想到林殊在病中还记挂着这件事,一时间又是心疼,又是感动,百感交集五味杂陈,最后也只说:“别操心了,祁王兄已经答应我了。”

林殊顿时对他佩服得无以复加:“你怎么办到的?”

萧景琰也困惑着:“我也不知道……前日祁王兄又问我,我自然还是跟之前一样的说辞,然后祁王兄突然就准了……”

 

这事说起来,萧景琰也觉得稀奇古怪。

那日祁王先问他:“阿意屈从,陷人不义,于亲是为不孝,于友如何?”

萧景琰道:“为不诤。”

祁王又问他:“不诤之友,又当如何?”

萧景琰便答不出来了。

祁王淡淡道:“说说这次错在什么地方。”

这也算萧景琰受罚时的一贯套路了——他从小到大也犯过不少错,无论是静嫔、宸妃还是祁王,都会先跟他讲明道理,令他自省,令他认知到错在何处,然后才行惩戒。

故而这次也十分顺溜地理清思路,道:“小殊向我提这件事的时候,我明知不妥,却没有尽力劝阻他,惑于私谊,又失于中正,是为从恶。”

祁王却摇头道:“这只是其一,你最大的错处不在此。”

萧景琰躬身道:“请兄长赐教。”

祁王道:“还是我方才教你的那句话——风起于青萍之末,岁暮见于一叶之落,圣人见微知萌,见端知末,见象箸而知天下不足。你年幼,做不到瞻前顾后、思虑周全,这也不要紧,事情未至绝境,总有转圜余地。但无论如何,做事前至少要考虑后果。你们谋划之时,必以为此事万无一失,可结果呢?可有想过现下这般局面?此时方来后悔,又有何用?若是一开始能多花点心思,将方方面面都考量进去,事情又何至于此。”

萧景琰越听越糊涂,本以为祁王是在说他做错,听着也确实像是在说他做错,可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太对味……

便道:“那兄长的意思是……我和小殊做得还不够好吗?”

祁王被他噎了一下,无奈道:“他是自作聪明,你是行事莽撞,你说算不算好?”

萧景琰似懂非懂地“哦”了一声,却还是想不太明白,索性不去想了,只道:“景琰记下了。”

祁王在心里叹了口气,不过这也是他对七郎的一贯教导——宁愿其为人直率耿介一些,是既是,非既非,过于黑白分明也无妨,总胜过那等曲谨狡谲之徒——现在想要扭转过来,大概是太迟了。

干脆也不再纠结,续道:“还有,方才校场之上,我离开后你又干了些什么事?”

萧景琰讪讪道:“就只是想劝劝姑父……”

祁王打断他:“你既立志从军,可知军法如山、令出无改的道理?舅舅是一军主帅,在这军营之中,漫说你我,便是陛下的诏命也越不过将军之令去。你那般作态,除了丢脸还有什么用?舅舅让你自重,你听不懂是吧?听不懂也没关系,我现在就教你——”说着说着,语气愈发冷厉,“——你也是我萧家子弟,祖宗传下来的脸面,你也敢扯下来往地上摔?没了那张脸皮、那份仪度,你还算个什么东西?拿什么给公卿百官、天下黔首去看?”

萧景琰心头剧震,赶忙叩首道:“景琰不敢了。”

祁王道:“明白就好。今日之事,切不可再有,否则立刻就给我滚回京城来。”

萧景琰讶然道:“什么?”

见他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,祁王终于笑了笑,道:“你还想不想留在北疆?”

萧景琰连连点头,语气坚定不移:“想!做梦都想!望兄长成全。”

祁王便道:“那好,陛下那边我自会去替你说情。只一条,一切依军中规矩行事,不得胡来,否则的话——不管百杖千杖,统统都记在账面上,舅舅打不得你板子,我亲自来替他打。”

 

变故连连中突然撞上这么一出,弄得萧景琰一时间如堕云雾,呆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,祁王竟然是答应他留在赤焰军中了。

莫说他了,就连林殊都有些摸不着头脑,不知道祁王殿下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。

但无论如何,总归是一桩大喜事,当即便眉飞色舞道:“这不挺好的吗?我跟你说啊,到时候我带你去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,脸上神色突然就变了,立刻便转头朝地上啐了口唾沫,悻悻然道:“妈的,晦气。”

萧景琰一时不解,旋即便听见了——那笛声宛转低回,时而凝如横云,时而转如飘蓬,颇有汉家鼓吹余韵,却又依稀像是高树悲风之叹,恐怕是军中悼亡之乐。

忽然就明白过来:“是他?”

林殊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只翻了个白眼:“废话,除了那姓聂的还有谁?偏父帅喜欢,还夸他儒将风度——狗屁的儒将风度,他奶奶的,越听越晦气,头都要被他吹裂了,快找两团棉花来给我塞上。”

萧景琰失笑道:“哪有这种东西,你还是忍着吧。”心中一动,忽道,“你的笛子呢?”

林殊以目示意墙边一行筪:“放那儿的,想要就自己拿。干嘛?”

萧景琰道:“送给我吧。”

林殊狐疑地打量他片刻,生平第一次猜不透萧景琰在想些什么,不过他对萧景琰素来大方,也肯大方地点点头,道:“拿去吧,送给你了。”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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