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亦有言,日月于征,安得促席,说彼平生

【靖苏】停云(五十)

过年,回老家,没网,停更一个星期。

诈尸可能性趋近于零(x


【五十】

 

说是散心,可待到出了刺史府,萧景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。

索性顺着街上人流,信马由缰地四处晃荡。因是腊日,家家户户祭祀灶神,街巷中亦有青壮男子头戴桃木假面,扮金刚力士状,三三两两列队而行,且舞且蹈,唱作傩戏。这般人间烟火的烘托下,虽说是大灾之后,倒也颇有点喜气盎然的意味。

萧景琰耳闻得锣鼓阵阵,人声聒噪,更觉烦闷不堪。一时间心头恶起,只想着:“他年我若得登宸极,定要下旨,令九州六合,闾里坊间,家家户户都禁了这锣鼓飨乐。”

然而这思绪一念即生,一念即灭,他也知道,自己就只是迁怒罢了。

不由得自嘲一笑。

干脆避开喧闹人声,寻着清静方向行去。不知不觉行至一处寺院前,萧景琰踯躅良久,见信徒如织,熙熙而来,攘攘而去,口中皆念念有词祷祝不已,看着虽庸碌可笑,却让他莫名生出些艳羡来。

——世人无知,尚可跪求祷祝于神佛,图一个来世轮回。他所思所念皆系于今生,又该向何处去求。

就他本心而论,根本对僧道之流敬而远之,然而此时此刻,胸中块垒难消,只觉得十丈红尘无一处容身,便还是步入寺中,有样学样地捻了一炷香。

 

僧尼开门迎四方客,为求庇护,自然要与达官贵人广结善缘。迎客的僧人见萧景琰仆从众多气度不凡,立刻便迎上与他攀谈,又称今日寺中正举办浴佛会,邀他去饮茶听经,感沐教化。

萧景琰此刻本就是百无聊赖的心态,遂顺着僧人的指引,去见了见寺里得道的高僧。

这所禅院占地广阔,前殿熙熙攘攘往来者众,后院却是清静少人烟。松柏森森,楼宇寂寂,隐约能听见梵音唱念,杳杳而来——如此邈远,倒真有些清净庄严的意味了。

倒是能让人于不知不觉间平复心绪。

萧景琰心不在焉地听高僧念了一卷经,见话题渐渐转到自己身上,便不怎么乐意应付了,正要告辞,却听那和尚说:“阿弥陀佛,檀越嗔念太过,常有执着于忧惧,不如试着稍作解脱。”

萧景琰只一笑了之:“大师说错了,我没什么可忧惧的。”

和尚淡淡道:“人有五蕴,因而生忧惧。檀越春秋鼎盛身体康健,不是为老、病、死三者,气度高华襟怀疏朗,也不是囿于怨憎或离愁。那么檀越之所忧所惧者,自然就是‘求不得’三字了。”

萧景琰瞳孔急缩,冷笑道:“我所求所为,你又知道什么?为善者,人自助之;为不善者,天自弃之。还轮不到你来跟我谈解脱!”

和尚微微抬眼,却并不接话,只念了句偈,慈祥微笑地看进他眼底。

萧景琰怔愣一瞬,旋即反应过来——都能搬出虚无缥缈的天命来搪塞,这般应对,显见得是恼羞成怒了。

他本憋着口心气,此时仿佛被这和尚一语戳出道豁口,僵硬许久,终于稍稍软化下来,颓然叹道:“今日是我长兄的忌辰。”

和尚便念了声“阿弥陀佛”,又道:“死生有数,檀越这般精诚感念,也是为亡者积福,想来,幽冥之中,令兄亦能够早登极乐。”

萧景琰不置可否地回了句:“但愿如大师所言吧。”

若他长兄能得个寿终正寝,“早登极乐”之说,听起来大概还有几分吸引力。可祁王本就是蒙冤而死,至今未得昭雪,今生因缘尚未了结,想来也没什么必要去惦记来世果报。

和尚见他兴致寥寥,知道未说到关窍上,便又转口道:“虽说如此,然生者之所作所为,不过为求自己心安罢了。”

这也就是句大而无当的敷衍之语,萧景琰听后却隐隐有所触动,默然片刻,忽而一笑,反问:“大师这是要渡我?”

和尚亦笑:“檀越是有缘人。”

萧景琰道:“我只信天道有常,不信轮回因果。大师非要与我说缘法,是找错了人。”

他拒绝得生硬,那和尚也不着恼,又是合十一礼,道:“天道固然有常,却也管不得人心爱恨。檀越心有烦恼,何不说出来听一听?”

萧景琰踌躇有时,终于道:“大师是方外人,我不敢多说红尘事,只想请教大师一个问题——若是与人相识未久,却时常于不经意间生出熟悉感,总觉得……言辞投契恍若故友,甚至有些时候,隐约觉得,相处时的所见所闻,竟好像是在哪里经历过一般……不是梦境,也并非过往发生之事,但确实有先验之感……”他自觉言语颠倒,顿了一顿,索性截断话头,只问,“大师觉得这该作何解释?”

和尚思忖片刻,笑道:“檀越可知‘夙世因缘’一词?”

萧景琰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

和尚道:“老衲与檀越说个故事可好?”见对方虽一副可有可无的模样,却终究没流露出拒绝神态,于是便续道,“前朝有一儒生,崇信我佛,与一禅师交好,引为知己。两人相约入蜀,假道荆楚逆江而上。船行至南浦,有一妇人临江汲水,禅师望而饮泣。儒生追问缘故,禅师道,他命中注定要托身为这妇人的儿子,因不舍人世,一直抗拒业力,逃避轮回,然而今日既遇见了,便是命中劫数,无法躲藏,两人今生缘分已尽,待到十三年后,余杭葛洪川畔,或可相约一见。当夜,禅师便静坐圆寂了。儒生返乡,十三年后,又独身去吴,于川畔见一牧童扣牛角而歌,知道是老友,便问,故人安健否?牧童答道,公乃信士,可惜俗缘未了,不敢近前,唯有来日勤修不堕,方可相见。语罢,且歌且行,再不知去向了。”

萧景琰听他口口声声,仍是在暗示佛法广袤,劝导皈依,不由得心生厌烦。到最后,又觉得这故事甚是不详,竟似隐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谶兆,顿觉无明业火升腾而起,冷冷道:“可惜我这人满手杀业,执迷不悟,按你家佛陀的说法,大概穷尽三生三世也证不得无上菩提,害大师白费唇舌了。”

也不再管那和尚如何分说,径直拂袖而去。

 

出得寺院正门,朔风凛凛裹面而来,萧景琰足下一顿,骤然意识到,自己竟是失态了。

那和尚固然只是作泛泛之论,却于不经意间着实戳中了他心中隐痛。他要替祁王兄与赤焰军昭雪冤屈,要匡扶社稷,重整朝纲,这些事情听上去艰难如痴人说梦,可这一路走来,他始终坚信天理昭昭,坚信自己终能拨乱反正,是以从未有过动摇。只不过,切切实实的目标他自信能够达到,并不为此烦恼忧惧,可对于那些镜花水月之物,近来他亦隐隐觉得自己有所贪求,偏又无处施为,无处琢磨个清楚明白。

——或许连“求不得”三字都谈论不上,根本就只是庸人自扰罢了。

一时间心头烦躁,便思忖着,果然还是得早点了结这趟差事,早点回京城比较好。

一时间又隐约觉得这般念头似曾相识,却又驱不散记忆中迷雾,琢磨不出个究竟来。

干脆也不再去想,只认镫扬鞭,策马赶回刺史府去了。


TBC


1)腊八风俗参考自《荆楚岁时记》,然而……腊八节和佛教结合起来差不多是北宋之后的事情了……。(参见《东京梦华录》&《武林旧事》)

时间隔了几百年,地点也隔了几百公里,并不是正确的用梗姿势,不要学我orz

2)和尚讲的那个故事是苏轼的《僧圆泽传》

虽然是架空吧,我给自己划的线是典不用汉唐以下,不过……反正苏胖是托的唐朝背景【x

主要是为了文里两首诗,我很喜欢,摘录如下【不过挺有名的大家应该都见过?

三生石上旧精魂,赏月吟风莫要论。惭愧情人遥相访,此身虽异性长存。

身前身后事茫茫,欲话因缘恐断肠。吴越山川寻己遍,却回烟棹上瞿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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