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亦有言,日月于征,安得促席,说彼平生

【靖苏】停云(十七)

写完仔细一看这章全是死旗………………_(:зゝ∠)_


【十七】

 

马车行驶在笔直宽敞的石板道上,碾过一地落叶。

金陵城有宵禁,不过亲王车驾自然没人敢拦下盘查。萧景琰偷偷从帘缝中往外张望,觉得他们应是顺着东御道往北走。

祁王觉察出他的小动作,开口道:“朱雀门已经下钥了,我送你从青阳门进宫。

他不说话还好,这么一出声,萧景琰骤然生出某种被抓包的惶恐感,瞬间挺直身板坐得端正,心里还是悬乎乎的,又忍不住抬眼去瞥祁王的神色。

那模样简直像只一惊一乍的小狗崽,祁王差点就被他逗笑了,唇线一抿,旋即又抹平成看不出情绪的漠然,到底没有笑出来。

萧景琰心中惴惴,还是问道:“阿兄很生气吗?”

祁王不动声色地反问他:“知道我生气,还敢来问我吗?”

萧景琰坦然道:“原本是不敢的。但此事因我而起,小殊亦是因我而受过,心里虽然害怕,但也还是要问。”

他的眼神既坚定,又认真,对上祁王的视线时,纵然略有些退缩和游移,却能努力控制住不躲不闪,可见确是肺腑之言。

祁王沉默良久,伸手摩挲他头顶,叹道:“‘勇者不惧’,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份担当,已经很了不起了。”

萧景琰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,不意却收到到这么句表扬,一时间又欣喜,又有些不好意思,最后还是嘟囔着反驳了一句:“我都满十二岁了……阿兄明明也不比我大多少……”

祁王就着昏昧烛光打量他片刻,缓缓道:“是长大了,可行事还是这么鲁莽,一点长进都没有。”

国子监的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插手,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全然没放在心上。当然,个中详情是断然不会告诉旁人的,毕竟嘛……堂堂一个亲王在一群半大少年中安插眼线,说出去也实在太掉价、太有损他身为长兄的高大上形象了。

就他看来,七郎在为人处世上无疑是十分的不妥当。

世上的路有千千万万条,萧景琰却非要选择最拙笨、最无可挽回的那一种。徐安议在学馆中的势力其实远非看上去那么牢不可摧,分化瓦解,拉拢收编,都不是难事,偏偏他这个七弟竟是根本没往这上面想过,急不可耐地就把自己树成个靶子,和学馆中所有人对立起来,且还对立得有滋有味,不告诉自己也就算了,居然都没打算找博士们陈情诉状。若不是半路上杀出个林殊,还不知道他打算硬抗到什么时候去。

也不知是该夸赞他的孤勇,还是该简明扼要地判他一句蠢。

萧景琰被他盯得心惊胆战,颤巍巍唤了声:“阿兄?”

祁王叹息一声,移开了视线。

这日他心境颇有些复杂微妙,对上萧景琰那一派无知者无畏的坦荡,竟也说不出什么训诫的话来,便不着痕迹转移话题道:“你刚才不是问我有没有生气?——是有一点,不过也算不上很生气。你们闹得有些过分了,舅舅怕是要动家法。小殊在我这里领过罚,舅舅那边大概好办些,至少不会受皮肉之苦。”

萧景琰听懂后更加困惑了:“可是阿兄看起来……”犹豫一下,到底说了出来,“……很不高兴。”

祁王垂下眼眸,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,苦笑道:“连你都看出来了?”顿了顿,还是解释道,“跟你们没关系,吴州的贪弊案还没跟悬镜司交割清楚,忙了一下午,有些心浮气躁罢了。”

——其实又何止“交割不清”这么简单,不过这当中千端万绪,就不是能对七郎一个小孩子明言的了。

只是这一刻,他突然就想起了林燮的一句话。

那次是言家小公子的百日宴上,林燮喝醉了,拉着言阙絮絮叨叨大谈育儿经,最后却长叹一声,自嘲道:“老了老了,这半辈子回头看去,那么多遗憾,那么多悔悟,就只能在儿子身上找补回来了。”

彼时他听得清楚明白,却不能理解,舅舅在他心中可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,又有什么心愿非得寄托在那个软软糯糯的小表弟身上呢?

可这几年看着七郎一日日长大,从一个懵懂幼童到半大少年,他竟也隐隐体会到了林燮的心境。

那么多弟弟妹妹,唯有七郎长得最像他,有时候对上那双黑澄澄的瞳子,他竟会不由自主地回想着,自己在七郎这个年岁时,想做些什么,想要些什么,为什么事情而欣喜,为什么事情而烦忧。他经历过的那些艰难、困顿和酸楚,并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再经受一遍——他就只是希望七郎可以做到自己想做而不能做的事,过上自己想要而不可得的人生。

想来天下间为人父、为人兄的,大抵都不能免俗;而天下间一代又一代的孩子,又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吧。

这般心绪自是难以宣之于口,祁王就只是再次抚摸着弟弟的头顶,叹道:“阿兄也不是想什么时候高兴,就能高兴得起来的。往后若是七郎看出来了,就替阿兄多笑一笑吧。”

 

林殊挨了整整三个月的禁足令,一直到除夕夜的宫宴,才被林燮放出来见人。

期间萧景琰去探望过他一次,还带了只獐子——秋猎上打来的。两人在林府后院架火烤肉,活活熏死了半池子锦鲤,林殊一不做二不休,索性捞了条鱼上来剐鳞刨肚——他惦记这群活食材有段时日了,难得拉到个共犯,当然要好生利用——可惜那锦鲤是培育出来专供人赏玩的,肉质简直如木柴一般,烤出个半生不熟还忘记放佐料,味道要多难吃就有难吃。一尝之下,两个人都连呸了好几口唾沫,再一看对方也是一副有口难言的苦相,顿时齐齐捧腹大笑,心中那股子阴翳也就烟消云散了。

林殊便问萧景琰:“秋猎好玩吗。”

“不好玩。”萧景琰特别实诚地表示,“你不在,感觉也没什么意思。姑父要关你到什么时候?”

林殊想了想,说:“最多除夕吧,要进宫跟太奶奶一起守岁,父亲总不至于那时候还不许我出门。”

他预计得确实很准。

这一年的除夕宴设在朝阳殿,既是宫宴,也是家宴,太皇太后以降,皇族中人济济一堂,甚是热闹。

林殊也过了和父母同席的年纪,皇后知道他与萧景琰关系亲厚,特地把他的席位排在诸皇子中,和萧景琰相邻。皇帝心情颇好,宴间气氛就很是轻松,渐渐地,众人都有些散漫了,纪王甚至还亲自下场跳了支柘枝舞,逗得皇帝哈哈大笑。

场面一时便有些混乱。

林殊乘机挤去萧景琰席上,指着皇帝左右位次跟他咬耳朵:“前几年都这样吗?”

上首,皇帝居中,左右分别是皇后与越妃——原本宸妃是皇长子之母,众妃嫔中地位尊崇犹胜于越妃,不过宸妃体弱,这类场合大多辞病不与,越妃便成了挑头的那个。

萧景琰看了一眼,不明白有什么可在意的:“是啊,有什么问题吗?”

林殊笑道:“没什么,只是我在想,若是此时此刻能有个袁中郎去把咱们这位越娘娘拉下来,那才叫好玩。”

——这么多年过去,他对越妃的厌恶感始终不减,寻机就要刻薄一番。

萧景琰也看不惯越妃的做派,林殊一提就想透了,附和道:“越娘娘确实骄横,就是不明白陛下为何一直纵着她。”

林殊“啧”了一声,压低声音说:“你真以为她蠢吗?她可不蠢。阿舅成天对着聪明人,算计来算计去,累都要累死了,难得有个一目了然的蠢人可以放松放松,干嘛不宠着。什么时候犯蠢,犯什么蠢,还不能在关键时刻蠢出圈,这当中学问可大着呢,反正你是学不会了。”

萧景琰满头黑线:“我干嘛要学这个。”

他们两个人挤在一堆窃窃私语,颇为显眼,皇帝在上首一眼扫到,笑着点了他们的名字:“景琰,小殊,你们在聊什么?”

——他们在编排父亲与庶母、天子与宫妃。

萧景琰还正心虚不已着,林殊却已经施施然起身,脆声应道:“方才景琰哥哥问我最仰慕什么样的人?”

——他们刚才可真不是在说这个。

萧景琰更加心虚,头都快埋到盘子里去了。

皇帝根本没分神留意自己儿子,反而对林殊那句话果断地好奇起来:“喔?什么样?”

林殊想也不想,朗朗道:“开疆拓土,绥靖万邦,当然是汉家霍骠姚那样的人。”

皇帝抚掌大笑:“善,大善,果然是虎父无犬子。”

当即下旨,赐给林殊良驹一匹。

天子已然做出表态,众人自然纷纷跟风,不住夸赞林殊志向远大,唯有三皇子心中“咯噔”一下,脸上的笑意也僵硬了一瞬。

他自幼体弱多病,于生死事上较旁人更加脆弱敏感一些,方才林殊说起霍骠姚,旁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都是少年成名、赫赫武功,可他却觉得……廿四而夭,委实不详。

当然,这话自是不会说出来惹人生厌的,含混地附和一笑,也就翻过去了。

 

一派喜乐祥和的气氛中,新年旦日悄然到来。


TBC


袁中郎=袁盎

霍骠骑=霍去病

接下来又要拉时间进度条啦!要开启酸酸甜甜的初恋线啦!哈哈哈哈哈!(苍蝇搓手.gif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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