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亦有言,日月于征,安得促席,说彼平生

【靖苏】停云(四十八)

补完。

终于拉扯完这通流水账了,给我自己撒个花,TVT


【四十八】

 

元佑五年,八月,乾元节。

这一年的万寿圣节,过得甚是寡淡无趣。

太皇太后大丧,迄今不过三个多月,因而今岁之朝贺、宴饮,一应从省。皇帝最后令光禄寺安排下的,也不过是前朝后宫各两场清淡宫宴罢了。

不过该呈上的贺表贺仪也还是不可或缺的——圣上寿诞之日,永远都是太子和誉王奇招迭出、争夺圣心的场合,今岁亦不例外。太子呈上一座富丽堂皇的绣屏,誉王寻来一块自然天成的“寿”形奇石。对于东宫,皇帝虽不吝施予一番褒奖,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,誉王毕竟是那个诸皇子中最得圣宠的誉王,到底还是他的贺礼,最最迎合了君父的心意。

萧景琰往年不过随大流,送点平平无奇的玉器摆件之类,今年却献上一把良弓。

这也是梅长苏的建议——近一年来,皇帝频频施以恩宠,为人子者,也应当回以心爱之物表示一二才行。萧景琰听后便道:“那好办,我府上养着几只鹘鹰,到时候挑一只送给陛下就行。”

“喔?”梅长苏笑吟吟道,“竟不知殿下也好飞鹰奔犬之事。”

萧景琰干咳一声:“也不是……”

——确实不是。

少年时性好游猎的那个人不是他;遭父帅斥责玩物丧志,不得不把心爱鹰犬寄托在靖王府的那个人也不是他。赤焰案后,府里也不曾改弦更张,照样熬练、驯养各类猎鹰,现如今,也不清楚前前后后一共更替过几次了。

这般瓜葛,自是不足为外人道的。

便又听得梅长苏续道:“王府的鹘鹰,当然调教妥当。只不过,既是献给陛下的寿礼,巧思尚在其次,最要紧的还是平安稳妥。禽兽无知,陛下近年来又懈怠武事,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伤及圣躬,殿下就不是尽孝,而是引祸了。”

萧景琰觉得梅长苏说得很有道理,便问:“那么依先生所见,应该送什么好呢?”

梅长苏笑道:“殿下军务繁忙,就不需为这等小事劳心费神了,交给苏某来办吧。”

隔了几日,就给他寻来一把据说是万中无一的良弓。

梅长苏说不用他操心,萧景琰便当真没再操心过。乾元节当日,自是把这份贺仪左手入右手出地献了上去,却没想过,既是强弓,力道自然沉重,对皇帝的年纪来说,也实在是……过于沉重了些。

皇帝试弓时,萧景琰第一时间想起的,竟是那一日,梅长苏把弓递给自己时,眼底那抹一晃而过的促狭神色。当时他并没有在意,这当口骤然忆及,心里顿时就敲起了鼓,心道,苏先生……该不会是故意的吧……

还好高湛在圣驾旁八风不动地拍了个马屁,及时缓解了殿上尴尬气氛。

皇帝倒也没着恼,反而笑着夸赞了萧景琰几句。

圣心如何,有时候根本不须等着看那黄纸朱字的敕旨,一言一行,一颦一笑,皆可见端倪。

太子之侧目,誉王之侧目,诸皇子之侧目,并未影响到宴饮气氛——概因,缺了管弦歌舞,这般清汤寡水的宴会,本就无甚气氛可言。且皇帝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,赏玩过公室宗亲敬献的寿礼后,自觉劳累,不乐久坐,便有口敕曰,再饮一杯,就到此为止了。

于是自太子以下,诸皇子、宗室,皆举卮相祝。

君臣父子,一派雍雍穆穆。

 

翌日清晨,养居殿传出旨意:因圣躬违和,暂停当日常朝。

诸皇子皆入宫请安,然而谁都没能获准入内面见天子。众人就只在养居殿外磕了个头,便散去了。

是时,谁也不曾料想到,乾元节后这短短数日时光,竟是国朝八月间,最后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。

——八月十二日,禁军封闭东宫。

远僻地方的土地侵占官司不算什么,台省内四尚书的更迭不算什么,天子眼皮下发生的谢氏逆案不算什么——若是半日前,同那些钟鸣鼎食的大人物们说这种话,大概只会收到嘻嘻哈哈的嘲弄与讥讽。然而,此时此刻,或有人惊悚无比的发现,过去大半年时间里,那些曾被人逐一评价过“朝野震动”的大事,竟然统统都不算什么了。

这,方才是真真正正动摇六合的雷霆之音。

然而就在这个时候,原本处于风暴中心的禁军大统领蒙挚,却从众人的视线中莫名其妙地消失了。

 

靖王府,书房。

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萧景琰语气急切,“东宫被锁朝野震动,中书省却没有发出明旨,陛下又说病了不见外臣,现在外面什么传言都有。蒙大统领,这调用禁军幽闭储君可不是小事,你手里到底有什么依凭?”

蒙挚亦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:“我没有!我什么都没有!只有一道口谕!事情的原委我说给你听……”

“先别说了。”萧景琰及时打断他。

闭锁房门,安排好内外侍卫之后,他才领着蒙挚往里间走去。

“随我从密道去见苏先生,”萧景琰道,“免得你见到他又再说一遍。”

然而这一次,摇动响铃之后,梅长苏却迟迟未出现。

最后是飞流从密道那头过来,告诉那匆匆前来的二人,等着。

既知是誉王在外间,萧景琰和蒙挚也只有干等着了。飞流却没离开,而是环抱双臂,闷不作声地靠在墙壁上。

萧景琰猜想这约莫是梅长苏的嘱托,或许是一时无聊,或许是一时兴起,突然间,他莫名其妙地生出点促狭心思,想要逗弄逗弄面前这个半大少年。

“飞流,”他出声唤道,“说说看,誉王是毒蛇,那我是什么?”

这少年心思单纯,无论什么人问他什么话,向来都是认真对待的。因而,在外间局势危若累卵的这一刻,在室中另两人各怀据别样心思的这一刻,他只是皱起眉头,噘着嘴,心无旁骛地思索着,追忆着。

最后,终于一字一顿报出了他心中的那个正确答案:“水,牛。”

一字,又一字,如同两道拔天裂地的奔雷,轰轰然劈下,劈得萧景琰耳畔嗡嗡作响。

他脑中千思万绪,于顷刻间,统统都炸了个分崩离析。东宫,誉王,养居殿,皆让他抛诸脑后了,浑浑噩噩之中,翻来覆去想到的,只两句话。

——他怎么知道的?

——他是谁?

 

萧景琰那一刻的惊异很快就得到了解答,然而,身边却又生出更多事情令他困惑不解。

梅长苏说,水牛一词,是霓凰郡主年后来苏宅做客,谈及开文年间往事,无意间提到靖王殿下的绰号,这才让飞流学了去的——听上去合情合理。

蒙挚说,那本《翔地记》,他那日曾翻过几页,觉得很有趣,也想看,苏先生已经准许了,请靖王殿下转借给他——若说这当中没猫腻,他萧景琰敢把虎影堂的牌匾劈了当柴烧。

母亲说,那位苏先生很好,让自己一定要善待他,对他多加倚重信赖。且还生怕说一次不够似的,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了数次,现在就连送往靖王府的食盒,都成双份了——那本《翔地记》中,到底有什么奥秘?

还有霓凰。霓凰离京前,曾暗示过自己照应穆青,他自是心照不宣应下。没想到霓凰又道,她以同样之事托付了苏先生,若是当真遇事,可与苏先生多商量。话里话外,居然透着点希望自己和梅长苏多多亲近的意思——霓凰是知道自己有夺嫡之意的,那她究竟知不知道梅长苏其实是自己的谋士?梅长苏说霓凰不知道,可他现在,已经不敢细思这句话的真伪了。

萧景琰隐约觉得,梅长苏身上,一定有什么东西能将这些反常之处都串联在一起。可那东西看不见,摸不着,连影子都是虚的,似是存在,却又无法推论得知,哪怕非要冠以一句直觉,都是底气不足。

唯一能确认的,就是蒙挚和梅长苏的关系大概比自己所见所知的部分,深远得多。

那日他们自密道出来,蒙挚又是干笑,又是顾左右而言他,磕磕绊绊且心虚不已地提过《翔地记》之事后,堂堂大梁第一高手,转头就跟兔子似的跑没影了。

恰于此时,列战英有事入内告秉,见自家主君居然一副沉吟不决、神游太虚的模样,差点吓出一身白毛汗,赶紧出声唤道:殿下?”

萧景琰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,随口道:“战英,庭生是蒙大统领亲自从掖幽庭挑出来的吧?”

列战英全然没听懂他在讲什么,一头雾水道:“殿下,庭生的军籍难道不是从云南王府转拨过来的吗?”

萧景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,皱了皱眉头,道:“无事。”

蒙挚是少林寺外门弟子,江湖出身,若说与江湖人士有过什么渊源,勉强也说得通。屈指一数,蒙挚于京卫中崭露头角之时,自己尚在黎太傅门下进学。再往前推,时过境迁二十载,纵有心一探究竟,恐怕也无法查证了。

他知道梅长苏有许多秘密隐瞒自己,他也曾一度下定决心不去在意,耐心等着对方愿意开诚布公的那天。然而现在,他却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了。

——殿下为人,黑白清浊太过分明。这是殿下的好处,亦是殿下的短处。

——既要分明,不妨悉数分明;既要容留,对人对己何妨多留些余地。

——佛陀亦有欲求,亦曾发四十八大宏愿,而况于五蕴未空之肉身乎?

——殿下您非要去争那至尊之位,为的又是什么?

萧景琰从成垒成叠的文移下抽出那长长一折纸,看着那些批注——亲手摘抄,反复解读,却仍然一无所获——终是颓然一叹,将它们引火点燃了。

心头依然存留着无数疑窦,可这一时这一刻,他只是至为专注地注视着眼前一幕,注视着那些谜团重重如其人的文辞,于炙明火焰中,渐渐化作飞灰。

是日,恰好是天子以口谕幽闭东宫之后的第十天。

 

同日,养居殿。

天色已暮,一轮将沉未沉的日影衔于西天檐下,初秋的天空明澈清透,夕照却浓重,投下的阴影亦是浓重。偏殿内暮气沉沉,烛光和暮光混成一种凝滞的朱色,于帝王燕服的纹饰上曚曚流淌,晦明无定,仿佛隐匿着嗜血的异兽。

天子长久注视着案上册文,视线却并未落于其上任意一字,就好像……好像是举目穷极,透过那封黄绢,望见了遥远、极遥远的未来,与遥远、更遥远的过去。

这个执掌帝国四十余年的老人,在这一时这一刻,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已经衰老了——不,或许不仅仅是这一时这一刻,而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呢?他已经记不清了。

他只记得,十余年前,自己将差不多同样的一封册书愤怒至极地投掷于地,叱骂了那个未经宣召就闯入养居殿的忤逆子,告诉对方,若是趁现在悔改认错,为君为父者,尚可原谅他的鬼迷心窍。

而他最终收获的,是一双倔强中带着怨怼、冷傲中带着愤懑的眼睛。

——或许,那本该是属于他最心爱的长子的眼神,阴错阳差,穿过了时间与空间,透过那个忤逆之人的脸庞,如针扎、如火灼地刺痛了帝王那颗铁石铸就的心。

——是以,才让自己无缘无由地衔恨了整整十三年。

老人不愿再思索下去,他执起册文,交予身边内侍,疲惫道:“传门下省审覆吧。”

内侍跪拜接敕:“是。”

 

元佑五年,秋八月。

皇七子萧景琰,因功进封亲王,赐五珠冠。

当这位军旅出身的新贵亲王着珠冠,服绛袍,缓步行于明堂上,自中书令手中接过册印时,纵是最迟钝的臣子,亦足以从此人与誉王萧景桓遥遥相对的站位上有所领悟。

东宫见弃,已是迟早之事。靖王萧景琰,这个军功累累的皇子,这个据说因忤逆君父而贬谪多年的皇子,已在所有人茫然未觉之时,无声无息地自幕后,浮上了台前。

大梁朝堂之上,新的格局,已然开始。


TBC


1)乾元节指皇帝生日,上章提到的长宁节指皇后/太后生日,都是借用北宋某一朝的讲法

2)那个寿礼,书里是说送猎鹰,so,我发挥了一下。

然而真的好想吐槽……居然送个活物,靖王殿下你的心是有多大OTZ

(虽然我觉得电视剧里改成送弓大概只是为了方便拍摄233

以及老皇帝拉不开弓时的蜜汁尴尬气氛……宗主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(。

3)嗯,恭喜靖王殿下首次依靠直觉接近正确答案

然并X,谁让你不是女人,非要去跟你相方讲道理╮(╯▽╰)╭

4)精疲力尽地补完了封亲王,趴地

好了现在流水账终于拉完了,我解脱了,你们也解脱了_(:зゝ∠)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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