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亦有言,日月于征,安得促席,说彼平生

【靖苏】停云(八十)

我知道我会写很长……我不知道我会写这么长……

先贴一半,下章……接着嘴炮(。

以及……大家千万别被宗主骗了,他基本没说真心话= =|||

 

【八十】

 

林府中处处可见修缮痕迹。

萧景琰向梅长苏解释:“前几天才开工,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……”又有些懊恼地补充,“应该同你商量一下的,你不怪我吧?”

梅长苏只微微摇头,并未多说什么。

他将手中灯笼稍微挑高一些,四顾打量洒扫后的正堂,自言自语般轻叹着:“和以前一样……”

感慨归感慨,神色中倒是看不出多少触景生情的伤怀,萧景琰便放心了一半,随着他向内院走去。

林府原是前朝长兴公主的宅邸,高祖皇帝受禅登基后,将其赐予开国功臣林荣,几代人不断翻修扩建,到林燮这一辈,已占去足足半条街道。百年帅府,原先有多么富丽堂皇,如今就有多么荒凉萧索,修缮起来,便格外费事一些。

造作大匠报上来的工期足有三个月,如今开工不到一旬日,匠人们尚在清理废墟、搬运材瓦,也就大致收拾了正厅和外院而已,越往里走,墙垣倾圮的乱象便越发刺眼,梅长苏还专寻着最破败的地方前去。那道路坑坑洼洼,荆棘丛生,他走得步履蹒跚,颇为艰难,萧景琰几次想要伸手扶他一把,到底忍住了,只提心吊胆跟在他身后,时时留意着,生怕出什么意外。

梅长苏自是浑然不觉——许是因为故地重游,颇多感慨,又或许单纯只是因为身体羸弱,气力不济,进府之后,他一直有些精神恍惚,四顾张望间,便微妙地透出些拘谨与散漫共存的心不在焉来,走着走着,还回头问萧景琰:“要修多久?”

萧景琰道:“三个月。”想了一想,又补充道,“回头再催催他们,我看一个半月也就够了,都是农忙时节,夏天的时候重修东宫,也只用了一个月。”

梅长苏无声一笑:“你也别为难孟尚书,寻常官宅,哪能跟禁闼青宫相提并论。”

萧景琰道:“是想赶在你离京前修缮好,再带你来看看的,没想到今天……”

他略一停顿,梅长苏便自然而然地接道:“今天来看过了,也是一样的。”

话中有话,电光石火间,萧景琰竟听懂了。

脑中便是“嗡”地一声响,一时只说不出话来。半响,才勉强道:“……就算我已经知道了……你也终究不肯留下来吗?”

梅长苏垂眸不语。

原先想好的说辞自然是不能用了,不过他也只沉默了一瞬,立刻便仰起头来,从容应道:“你还不记不记得,当年聂叔叔同我们讲《韩非子》,提过的……弥子瑕的典故。”

萧景琰愣了一愣,急道:“你是这么想我的?”

见他这般反应,梅长苏便知他想岔了,只得徐徐地解释道:“不是《说难篇》,是《内储说》——梦见灶,为见公也。今或者一人有炀君者乎?”

萧景琰便想起来了,确实是《韩非子》所载,卫灵公与弥子瑕的典故。

是说昔日弥子瑕专宠专擅,便有伶人对卫灵公说,自己曾梦见炉灶,今日见到君上,便知道了此梦如何应验。灵公发怒,叱问为何将人君比作炉灶。那伶人不慌不忙地解释道,太阳之光芒照布天下,人君之威望施加海内,故而将人君比作太阳,炉灶却只能为一人取暖,这就是其中差别。又反问灵公,若是现在有那么一个人堵塞在前,使旁人无从沐浴日光,那么太阳和炉灶有何分别?梦灶而见君,又有什么不对呢?——原本就是委婉的讽谏,韩非记录这个典故,用意也在于警诫君主,“观听不参则诚不闻,听有门户则臣壅塞”,为君者,切不可偏听偏信于一人。

萧景琰默然不语。他隐约明白了梅长苏的用意,又直觉这比喻不太妥当,便不急着反驳,想要再听听梅长苏怎么说的。

果然,梅长苏缓缓续道:“殿下知道,在百官眼中,我原是誉王的门客。”

萧景琰暗自松了口气,这一节他其实早就想过的,立刻便保证道:“我会为你正名。”

他原本想的是,九安山之乱,梅长苏也算护驾有功,将来若有适当时机,他便会将此事告知群臣,再加上蒙挚从旁佐证,“谣言”自然不攻自破。倘若梅长苏愿意接受朝廷的征辟,那就更好办了——攻讦东宫属官,无异于攻讦皇太子识人不明、御下不严,谁有这个胆子?

却不料梅长苏反问道:“如何正名?露布天下,说梅长苏便是林殊吗?”

萧景琰闻言一愣,然而此事也在他计划当中,便也没有丝毫犹疑,一口应道:“自然。”

梅长苏道:“我现在形容大改,寻不出半分旧日痕迹,便是有你为证,又该如何坐实旧日身份。梅长苏是什么人,天下皆知,突然说梅长苏便是林殊,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了。还有,这两年我游走于权贵之间,做了多少事,挑起了多少风波,若是恢复身份,试问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林氏?如何看待赤焰军?甚至于……你的储君之位是如何得来的,也会沦为百姓饭后谈资,沦为稗官野史中的秘闻。眼下这般,已是最好的局面,又何必多生事端。”

萧景琰摇头道:“天下人如果误解你,那是天下人的愚钝,你何必介意。”

梅长苏叹道:“说实话,我真的介意,而且我希望你也介意。为君者,不畏世人之言,不敬民心所向,不记得时时刻刻约束自省,岂不成了夏桀、商纣一般人物?周厉王尚且在意国人之议论,莫非你连厉王都不如吗?”

萧景琰显然没被他说服,依然坚持着:“这与你恢不恢复身份没有关系,我们可以慢慢筹划,总能想出个万全之策。”

梅长苏淡淡道:“哪有什么万全之策?这十几年我也不是隐居避世去的,天下之大,江湖之广,见过梅长苏的人不知凡几。京中流言,你可以弹压,天下人的议论,你可以置之不理,若是陛下知道了呢?若陛下明日赐死我……”他一瞬不眨地看进萧景琰眼底,语声凛然,“殿下,你会为了我,学刘劭吗?”

萧景琰张口结舌:“我……”

梅长苏叹息着打断对方:“殿下,你犹豫了。”

他郁郁一笑,平静续道:“看,我已经影响到你的决断了。

“今日这样问你,你便心生动摇。来日若真有类似之事,你会怎么做?

“能成功翻案,我已经别无所求了,可对你来说,这远不是终局,只是个开端而已。你会成为一代明君,会继承祁王哥哥的遗志,革除积弊,重整朝纲,开创一个不同的大梁天下。你身边不乏贤臣良佐,未来之事,我没什么可担心的。唯独一点,你是有情有义,可你的情义,绝不能偏私一人。

“这就是为什么,我不能留在你身边。

“都这么多年了,我也累了,梅长苏本就是江湖中人,应当回到江湖中去,这样……才是最好。”

他抚着园中枯木,幽幽叹道:“京洛多风尘,如今大事已矣,殿下,就让我回廊州吧。”

萧景琰默然半晌,涩声道:“你觉得我会成为卫灵公?”

梅长苏淡淡道:“是我不想当弥子瑕。”

萧景琰低声道:“便是为了这个……”他望着梅长苏,眼中神采一时间都消磨尽了,语气中终于透出茫然无措来,“便是为了这个,你就不要我了吗?”

梅长苏苦笑道:“殿下……”

他停顿了许久,思索着要如何安抚萧景琰,尚未开口,忽闻萧景琰道:“——不是这样的!”

不知想到了什么,萧景琰的语气突然就坚定起来:“你说的这些,说到底,也未必会应验,便是应验了,凭你凭我,什么危局化解不了?路是人走出来的,不继续下去,谁知道未来局势究竟如何?现在明明什么都没发生,你偏要把往事情往坏处想,再拿你凭空想出的东西给我定罪,你是心安理得了,可这样对我就公平吗?两年前你刚入京时,献王尚居储君位,越妃宠冠六宫,誉王的势力如日中天,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郡王,三省六部中没有半点人脉,与现在相比,局势岂不糟糕百倍?那时候你都认定了我,为何现在反倒还要弃我而去了?”

梅长苏让他问得哑口无言,萧景琰便又道:“你说我不能偏私,可你别忘了,作为储君之前,我也先是个人,既然是人,又怎么会没有私心杂念?若是像你说的那般,把一颗心锤炼犹如铁石,连七情六欲都舍弃了,那就不是人了,是庙里供着的菩萨。小殊,我也是肉体凡胎,也会有贪嗔痴,会有爱憎怨恨,我不是圣人,你不能拿圣人的标准来要求我。你若觉得我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,为什么不留在我身边,看着我,提点我?都是偏私,偏私你有什么不好?你对我不放心,难道你对自己也不放心吗?”

梅长苏垂下眼眸,避开了他的视线。

夜凉如水,月色如霜,夜风徐徐吹拂过废园,露水浸润了衣衫。梅长苏拢着斗篷——许是因为在屋外待得太久,他终于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自四面八方裹挟着,侵袭着,教人打心底里生出倦怠来。

而萧景琰依然等待着他的回答。

他终于道:“……殿下希望我留在京城吗?”

萧景琰道:“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。”

梅长苏又追问:“为什么呢?”

萧景琰闻言一愣,没能立刻回答出来——在他心中,这实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,天经地义到不需要任何因果,故而梅长苏问他“为什么”,他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组织言语了。

梅长苏笑了笑,道:“还记得小时候……祁王哥哥送我那张彤弓吗?”

萧景琰不明就里,点头道:“记得。”

梅长苏道:“那弓又轻,又软,又花里胡哨的,根本就不能拿来练习,祁王哥哥就是哄我玩的,可我偏偏喜欢。”他似是彻底陷入回忆中,悠悠道,“……没几天弦绷断了,让人重绷了上好的牛筋弦;后来漆都擦掉了,东磕一点,西碰一点,都看不出来原来的花饰。父帅教我骑射的时候,我才发现它跟真正角弓实在差得太远,随手就丢到一边去了。从晋州回来之后,某日我突然把它从箱底翻了出来,想着,这是祁王哥哥给我的东西,还是得好好收藏才行,于是就拿出去让人收拾一番。隔了大半个月,它又回到我手上,我突然发现,里里外外,我能看见、能摸到的每一处地方,它都更替过,修饰过,跟我小时候用过的那张弓,早就看不出半分相似地方了。”

他微笑道:“你说,这一张弓,还是我从前喜欢的那一张弓吗?”

 

TBC

 

1)

提到弥子瑕大家一般想到的都是分桃的典故吧——《说难》里的,景琰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也是那个……然而原文中,后面还接了句“色衰爱弛”。╮(╯▽╰)╭

前后对话翻译一下就是:

萧景琰:你觉得我将来会过河拆桥吗?

梅长苏:不,我不是怕你对我不好,我是怕你对我太好。

《内储说》的那段我已经翻译出来了,大家自行感受吧……。

总之就是个非常RP的典故,再加上这俩是睡过的,于是就更RP了。

昔者彌子瑕有寵於衛君。衛國之法,竊駕君車者罪刖。彌子瑕母病,人閒往夜告彌子,彌子矯駕君車以出,君聞而賢之曰:『孝哉,為母之故,忘其刖罪。』異日,與君遊於果園,食桃而甘,不盡,以其半啗君,君曰:『愛我哉,忘其口味,以啗寡人。』及彌子色衰愛弛,得罪於君,君曰:『是固嘗矯駕吾車,又嘗啗我以餘桃。』故彌子之行未變於初也,而以前之所以見賢,而後獲罪者,愛憎之變也。

——《韓非子·說難》

衛靈公之時,彌子瑕有寵,專於衛國,侏儒有見公者曰:『臣之夢踐矣。』公曰:『何夢?』對曰:『夢見灶,為見公也。』公怒曰:『吾聞見人主者夢見日,奚為見寡人而夢見灶?』對曰:『夫日兼燭天下,一物不能當也。人君兼燭一國,一人不能壅也,故將見人主者夢見日。夫灶一人煬焉,則後人無從見矣。今或者一人、有煬君者乎?則臣雖夢見灶,不亦可乎!』

——《韓非子·內儲說》

 

2)

刘劭是南朝宋文帝的长子,在刘宋皇室一大串熊孩子中,此君熊得不算特别推陈出新,不过也挺……威武,= =,一句话概括就是……他是个弑父篡位的太子(。

 

3)

“京洛多风尘”是陆机的诗,出处很RP,用在这里纯粹是丧心病狂的作者想要追求笑果(除了你自己没人觉得搞笑好吗=_,=|||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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