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亦有言,日月于征,安得促席,说彼平生

【靖苏】停云(九十)

基本是以前贴过的内容,只看后半段就好。


【九十】

 

元佑七年,三月十四日。

金陵城,苏宅。

蒙挚进屋时,屋里只梅长苏一人。

说是一人也不准确——另有一小小男童坐在主人膝上,五六岁年纪,发总两角,眉目清秀,揪着梅长苏的衣袖不松手。

蒙挚也不知他们先前正聊些什么,就只听见那男童细声细语问道:“既然有千乘的战车,上万的武士,为什么还要在道路上张网呢?那网只捉兔子,不会捉住其他的吗?若是有野鹿、野雉被他们抓住了,也会被带走吗?”

这孩子言语间一团稚气,神色中也是一派天真,梅长苏笑着揉了揉他额发,解释道:“那网不是用来捉兔子的,是用来捕虎的——老虎古称於菟,故而诗中以兔代之。君王的武士聚在一起狩猎,是为了彰显勇武,狩来的猎物,自然是越凶恶越好,怎么会盯着兔、雉一类的生物呢?”

这番话纯粹是牵强附会,说是信口开河也毫不为过,那孩子却露出了深信不疑的眼神,原本紧攥着的手指也稍微放松了些。梅长苏乘机将他往膝上揽了揽,柔声道:“阿胤很喜欢兔子吗?我听吉婶说,你从来不肯吃兔肉。”

不知是否因为有外人在场,那个名叫“阿胤”的男孩看上去颇为扭捏羞赧,嗫嚅了好一阵子,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,到最后眼眶都憋红了,忐忑不安的低下头去,怯生生道:“苏先生,我是不是很没用啊?连这都要害怕……”

梅长苏便又摸着他发髻,叹道:“这不是害怕,这是恻隐之心,阿胤是好孩子,不用觉得不好意思。”想了想,又道,“从前有个君主叫齐宣王,某一天,有人牵着一头牛从宣王面前经过,宣王看见那头牛临死前战栗惊惧的样子,心中不忍,下令用一头羊来代替祭祀。牛贵而羊贱,世人听说后,都说宣王是吝惜财物,唯有孟子说,这是仁恕的体现。见到禽兽活着的样子,就不忍心看见它们死去,听见禽兽的哀鸣,就不忍心吃它们的肉,君子对于禽兽尚且如此,何况对于人呢?”

那孩子揉了揉眼睛,迟疑道:“真的吗?君子都像宣王这样吗?”

梅长苏道:“先贤都这么说了,自然是真的。”

那孩子又问:“殿下也是这样的吗?”

梅长苏握着他肉嘟嘟的小手,含笑应道:“殿下也是。”见他似乎还想追问下去,便轻轻抚拍他后背,示意他看向门口,“阿胤先去找宫姐姐玩罢,苏先生有事和那位大叔商量,晚上再给你讲宣王的故事。”

那孩子倒也听话,奋力扭蹭几下,自发自觉攀下地,冲梅长苏似模似样地作了个揖,退至门口时,却不知又想起什么,一转身,迈着两条小短腿噔噔噔跑回案边,抓了把桑葚往蒙挚手上一塞,扭头又跑了出去。

蒙挚无缘无故遭个小孩投喂了果物,心中只觉得莫名其妙:“这……这谁家孩子啊?什么意思?”

梅长苏忍笑道:“他看你顺眼,才送你吃食。之前没见过你,所以不好意思跟你说话。”见蒙挚兀自瞠目结舌着,不禁起了顽心,伸手一探,从蒙挚手里把桑果抢了回来,调侃道,“不吃给我啊,免得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。”

蒙挚怔愣半响,突然间福至心灵,想明白了自己为何一见那孩子便觉眼熟——那眉眼那轮廓,竟有七八分肖似林殊幼时模样。

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,蒙挚差点没当场跳起来:“小殊你都有孩子了?孩子都这么大了?怎么不告诉蒙大哥?!”

梅长苏斜眼投去一瞥,眼神中分明是十二分的无言以对:“你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?”

蒙挚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一枚鸡蛋,一个劲地只是摇头。

梅长苏便叹了口气,道:“那是前朝林司空九世孙,算下来是我族侄,下月就满六岁了,乳名豹奴,大名林胤,‘永锡祚胤’之胤。”见蒙挚仍是不明就里,索性点明了,“——也是未来的安丰侯,林家未来的宗主。”

蒙挚愣了一愣,总算回忆起来,去岁有司重审赤焰案时,依稀听说过太子令天下州县寻访林氏后人——约摸是打算过继嗣子到林殊名下——后来却又没了下文,是以也没激起多少议论。再后来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桩接一桩,几乎没人再提这茬,也难怪自己没印象了。

梅长苏见他表情变化,知道他是想起来了,遂徐徐地解释道:“孩子太小,总不能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丟在侯府……先前一直养在东宫里,后来景琰去了北疆,我想着这年纪的孩子不能缺少约束教导,干脆把他接到这里来住一段时间。这几天衡国公世孙不是去卫山游猎吗?庭生他们都跟着去凑热闹,这孩子没了玩伴,看着怪无聊的,我嘛……闲着也是闲着,没事的时候就给他讲讲诗,教他识几个字。”

蒙挚恍然大悟,一拍脑门道:“原来是这样!怎么我前几次来都没见到这小子?”

梅长苏不禁失笑:“你前几次来,哪次不是夜半三更狗盗鸡鸣的?早睡了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给蒙挚斟了杯茶,闲闲转口,“养居殿的情况怎么样?静妃娘娘可好?”

蒙挚闻言一愣:“陛下?陛下就那样啊。哦,对了对了,陛下这几天好像又不太舒服,静妃娘娘一直在养居殿侍疾,要不我也偷不出空来看你。”

梅长苏想了想,追问:“晋州那边呢?陛下可有什么动作?”

蒙挚听得很是茫然:“太子殿下不就在晋州吗?我看陛下也不用再派什么人去北疆了吧。”

梅长苏又问:“那昭仁宫呢?越妃……”

蒙挚愁眉苦脸地打断他:“我说小殊啊,你就别为难蒙大哥了成不成?这后宫的事儿,我哪儿知道啊。”见梅长苏哑然失笑,便有些讪讪的,想了好一会儿,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点八卦来,“好像……自从太子殿下离京后,陛下就没怎么去后宫了,昭仁宫倒是去过一次,坐了坐就走了。我听那些宫女宦官们说……说越妃娘娘,这里大概是有点不对劲……”

他指了指自己脑袋,摇头不语。

梅长苏道:“癔症?”

蒙挚道:“是这么说的,不过这宫里的事儿,你是也知道的,没影子的都能传出七八分来。”顿了顿,又好奇道,“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越妃来了?”

梅长苏笑了一笑,反问道:“既然宫中无事,你怎么想着到我这儿来了?”

蒙挚一拍大腿:“今天你蒙大哥休沐啊,就过来看看你。太子殿下每次都跟我问起你,哎,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,我哪看得出你的病好没好,我又不是晏大夫。”

梅长苏便是一愣,俄而,又轻笑出声:“原来如此……我还以为……”

蒙挚奇道:“以为什么?”

梅长苏只道:“没什么。”眼眸一垂,又抚掌笑道,“既然你今日有空,正好,阿胤刚开始练武,可否请大梁第一高手,再给我家子弟当一回蒙师?”

 

说是练武,可五六岁的小孩子又能练什么武艺?梅长苏的意思,不过是让蒙挚看看这孩子的资质,顺便再露一手刚猛霸气的外家功夫,希望能激起孩子的尚武之心罢了。

这年岁的男孩就少有不崇拜英雄的,蒙挚让他扎马步他就扎马步,让他打拳他就打拳,十分听话,不撒娇也不抱怨。蒙挚也喜欢他筋骨结实反应敏捷,觉得是个练武的好苗子,渐渐地,倒还真有点动了心念,觉得或许还可以收作入室弟子,正正经经传授衣钵。

不过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逝罢了——强身健体是一回事,正经习武又是另一回事,蒙挚当然清楚这当中要吃多少苦头,却不清楚,这孩子是否真有必要吃这份苦。

一来二去就到了黄昏时分,蒙挚在苏宅用过晚膳,伴着暮鼓声穿街过巷打马回家。

快到家时,忽觉出不对劲来。

巷子里灯火通明,再探头一看,自家门前围着乌泱泱一圈人,不是寺人就是侍卫,领头之人蒙挚也认得,是承乾殿一姓郭的宦官。见他下马,那郭姓宦官立刻丢了灯笼匆匆奔来,火急火燎地催道:“蒙大统领,某来传静妃娘娘令,请大统领速速入宫。”

蒙挚惊道:“出什么事了?今晚不是该老朱当值吗?他人呢?”

郭善觉道:“朱统领刘统领都已经候在养居殿了,静妃娘娘令大统领即刻入宫,整肃宫卫。”略一顿,左右四顾,还是牵了蒙挚的袖子附耳道,“……陛下中风了。”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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